?。玻埃埃鼓辏保痹拢保踩丈衔?,鎮海區人民法院刑事庭,穿著印有鎮海看守所2920號字樣黃色馬甲,扎著馬尾辮的劉玲低著頭,雙眼茫然地盯著地面,聽完了法官宣讀的判決書。
劉玲,女,34歲,河南駐馬店市平輿縣人,初中文化,鎮海莊市天天幼兒園老師。在2009年7月23日下午4時50分,因為她的過失,導致園內年僅2歲半的男孩高晨死亡,她也因此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3年零6個月。
這起案件,是甬城今年最受社會關注的案件之一。
?。保痹拢玻慈丈衔纾保皶r,鎮海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王川海帶著記者,驅車來到位于莊市街道九十九間22號的天天幼兒園。
距離7月23日案發已近4個月,一下車,記者就看見原本懸掛著“天天幼兒園”字樣的招牌已經卸去,而門口,有幾個泥水工正在攪拌黃沙。
“幼兒園已經不開了。”緊靠該園的一家早餐店店主告訴記者,這所私人幼兒園自從出事后,孩子們基本都轉了學,而9月開學時,也鮮有新小朋友來報名,園長已決定停辦,將其改建成出租房。
經監工的施工員允許,王川海和記者進入幼兒園進行探訪。記者看到,這所幼兒園,實際上是一幢磚混結構的3層樓農宅加上一個百來平米的庭院。由于正在施工,房內堆滿建材,而原來幼兒園廢棄的設施,已被統一挪到了院中。
“墻面重新砌過,但房間格局沒有大變。”在這里勘查過數次的王川海如數家珍地一一向記者介紹園內舊格局,“這間是大班,這間是廚房,里面是雜物間,這間,是高晨死亡的第一現場,托班教室……”
封閉空間內的蹊蹺案情
7月23日下午4時左右,天天幼兒園門口迎來了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,在園里待了一整天的孩子,歡天喜地地陸續被大人接走。
?。磿r30分左右,整個幼兒園只剩下高晨等十幾個孩子,為便于管理,校方將這些孩子統一集合到幼兒園一樓的活動大廳,由當日值班老師劉玲負責照看,等待家長來接。
?。磿r50分,正在幼兒園二樓打掃衛生的保育員譚梅——高晨的母親,突然聽到樓下劉玲的呼喊。她馬上跑下樓,竟然看見自己的兒子耷拉著腦袋、雙目緊閉,躺在劉玲懷中。
譚梅嚇得雙腳發軟,馬上從劉玲手中接過孩子,用盡辦法呼喊、做人工呼吸,可兒子沒有任何反應,她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,20分鐘前還活蹦亂跳的兒子,死了。
在悲傷之余,譚梅發現,兒子額頭上有幾處淤青傷痕,小背心背后被撕破了幾道口子,短褲已被尿濕,褲襠上還黏著大便。她哭著問劉玲,到底發生了什么?劉玲緊張地回答,她一開始在照看孩子們,由于打掃教室,她走開了一會兒,15分鐘回來后,發現高晨不見了,于是在一樓四處尋找。她說,自己看見廚房的門開了一道縫,便進去查看,里面沒人,但廚房通往雜物間的兩道門也打開了,等她走進雜物間,發現孩子倒在地上,已經失去知覺。
?。禃r06分,譚梅報警,5分鐘后,莊市派出所民警和鎮海公安分局刑偵大隊的技術人員陸續趕到現場。
“我們多管齊下,全面細致地勘查現場、固定證人證言、確認是否有外來人作案。”王川海說,幼兒園四周圍墻很高,只有一個出口,而該出口正好有一部路面監控探頭對著,可以觀察人員進出情況,從下午4時30分到5時,可以完全排除有外人出入,“如果高晨的死亡由人為導致,那么這個人只可能在幼兒園內。”
當時幼兒園除了劉玲、譚梅和十幾個孩子外,還有尚未下班的廚師陶阿姨和小班的張老師,但是偵查員深入調查后發現,所有人都沒有明顯動機。
尸體檢驗揭示死因
在偵查深入的同時,對高晨的尸體檢驗也在緊張進行。“圍繞尸檢,主要有兩點疑問,一是小高晨的致死原因是什么,二是是否人為造成。”參與身體解剖的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馮新建法醫告訴記者,高晨無疾病史,死亡時,他的上身背心后背處,有一塊3.0cm見方的破口。頭部存有挫擦傷,頸部有索溝,尸體有窒息癥狀,“結合來看,可以排除意外死亡。”
“7·23”案專案組組長,鎮海公安分局副局長柴澤躍說,面對這起案件,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,“現場周圍都是媒體記者,‘門是誰開的’、‘傷是怎么形成的’、‘人是怎么死的’,這些問題,大家都在猜測,我們必須全力以赴,還原事實真相。”
柴澤躍說,經過數天緊張的偵查、檢驗工作,警方基本可以斷定以下幾個結論:第一,高晨的死亡由人為導致,這是一起刑事案件;第二,死者死前,頭部曾經受到過棍棒類物體擊打,但最終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死亡;第三,雜物間不是第一現場,尸體被轉移過。
王川海告訴記者,在嚴謹、科學的勘查檢驗結論面前,劉玲的陳述顯得矛盾重重。
“劉玲一再強調,自己是在雜物間中,發現了高晨的尸體。但是這和我們的勘查結論是相悖的。”王川海說,要進到雜物間,必須通過廚房,而經過多方論證,案發時,廚房通往雜物間的門是關著的。這扇門是老式木質鐵皮房門,門鎖為司必靈鎖,經檢驗,該鎖的鎖體與鎖扣有約5mm的高低差,就算大人開啟,也許用力抬起才可,而一個僅有兩歲半的孩子絕無可能將其擰開。
關鍵偵察實驗解開謎團
“那天天氣很熱,可我觀察到,她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汗毛都是倒立的。”鎮海公安分局刑偵大隊重案中隊指導員陳磊告訴記者,他第一次和劉玲面對面交談時,就感覺到她在隱瞞什么,然而他也知道,在沒有鐵一般的事實擺在這個女人面前,她是不會松口的。
雜物間不是第一現場,真正的第一現場究竟在哪里?為了更好地重現犯罪現場,鎮海公安分局請來了省市兩地的痕跡專家進行會診。經過專家們幾次更加細致地復勘現場,第一現場,這個最大的謎團被破解了。
“痕跡專家在高晨的鞋底發現了若干白色粉末,而經過微量物質分析,這種粉末,園內只有一樓托班教室的窗臺才有。”專案組副組長、鎮海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大隊長龔建波告訴記者,更讓人興奮的是,在幾次實驗中,專家發現這種粉末,只要一沾地就會全部脫落,“而高晨死后,他的鞋底上還有很多粉末,這說明直到死去,他雙腳沒有觸碰地面,他是被人抱下窗臺的。
龔建波所說的窗臺位于托班教室西墻,上面裝有蝴蝶形鐵柵防盜窗。“這個防盜窗,是揭開真相的第二個關鍵。”龔建波說,結合高晨頸部的勒痕和他小背心后的破口,專家推測,當時小高晨的背心后背,應該被懸掛在了防盜窗的蝴蝶形圓鉤上,導致衣領勒住脖子窒息。
另一個偵查實驗,印證了這個觀點。技術民警拿來干凈的內褲和試管,發現只有在垂直懸掛狀態下,才能形成高晨小便失禁后的尿漬形狀。“而整個幼兒園,同樣只有在托班教室,才有懸掛高晨的鐵鉤。”龔建波說,根據這兩個偵查實驗,民警可以推斷出第一現場就在托班教室。結合高晨頭部的傷,應該是他受到攻擊后,不小心雙腳滑落,被鐵鉤鉤住背心,導致衣領勒頸窒息而死。
水落石出
劉玲在科學的推斷前,終于低下了頭,并很快交代了事件的全過程。她交代,當天下午4時許,她發現高晨一個人脫離大隊伍,擅自跑回托班教室玩耍,并將她已整理好的書籍翻亂,感到很生氣,就用一個木質小棒,敲打了高晨的頭部,以此“做規矩”。
被打之后,高晨回到孩子中間,劉玲則繼續到其他教室規整。5分鐘后,劉玲再次發現高晨不見了,她很惱火,手持小棒,來到托班教室,看到高晨居然爬到教室的窗臺上(平時便有此動作),兩只腳踩在窗臺上,臉朝窗戶外面,雙手抓著窗戶鐵桿。劉玲見此情形,用小棒朝高晨頭部和背部連敲幾下,高晨轉身時,兩腳突然從窗臺滑落,上身穿的淡藍色背心掛在窗戶的鐵鉤上,雙手雙腳還在亂蹦,但沒幾下就不動彈了。劉玲馬上上前,抱下高晨,發現其已經沒了知覺。為了逃脫干系,她謊稱在雜物間發現了高晨,并自導自演了一場假戲。
私人幼兒園待規范
?。保痹拢玻慈障挛?,記者趕到鎮海看守所采訪劉玲。
面對記者,劉玲神情自若,侃侃而談。她告訴記者,她為自己的過失感到后悔,也能平靜接收法院的判罰,“我其實很喜歡高晨,我還經常給他買東西吃,我和他母親的關系也不錯,但無論如何,我都應該為他的死負責。”
在“7·23”案件中,不少家長老師反映,劉玲經常體罰學生,當記者就此發問時,她想了想,說:“小孩子們都很頑皮,有時候急躁了,難免會懲罰他們一下,其實我還是很喜歡小孩子的。”
劉玲補充道,她有一個10歲的兒子,也很頑皮,她經常會打罵他,而并非只對別人的孩子這樣。
記者在與劉玲交談中得知,劉玲于2005年來到寧波,一開始在一家電子儀表廠當操作工,2006年夏天,一個偶然的機會,劉玲看見江北甬江街道的一家私人幼兒園在招老師,她只是進門去打聽一下,沒想到既沒有幼教資格,也沒有從業經驗的自己,竟然被當場錄用。
“天天幼兒園,已經是我工作過的第三家幼兒園了。”劉玲說,她工作過的三家幼兒園都是面對外來務工人員的,經過4年多的磨煉,她已經熟悉了這個行業,工資也從當初的每月750元,上升到1200元。
“3個幼兒園,幾乎每個老師都是半路出家,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有沒有幼教資格。”劉玲說,她不懂教育知識,只知道怎樣管孩子。
記者了解到,隨著我市年輕外來務工人員的不斷增多,他們子女的入托難問題,相比城里人有過之而無不及。長期從事幼教工作研究,寧波寶韻幼兒園的何蘭老師告訴記者,由于外來務工人員收入微薄,可供他們選擇的幼兒園范圍實在有限。
“據我所知,不少面對外來務工人員為主的私人幼兒園,人均每月收取學費、伙食費合計在200元左右,這個價格是他們的父母可以承受的,但私人幼兒園畢竟還要贏利,低費用帶來的是更低的教育水平。”何蘭說,以天天幼兒園為例,該園共有5個班級,每個班級在35人左右,以200元一人計算,每月收入為3萬5千元,“老師,廚師、保育員和清潔工,一共8名工作人員,每月工資開支在萬元左右,刨去伙食、水電、房租等開支,真正能到園主手中的,大概不到20%的毛利。”
“錢不好掙,園主當然能省則省,好老師要高工資,請不來,就請非專業的,一個班級只配一名老師,長期高負荷運轉,在這種情況下,經常出問題也就不難理解了。”何蘭說,據她了解,目前全市教育部門正在積極整頓民辦、私人幼兒園,并有逐步重組公立化的趨勢,“我非常希望,幼教教育改革能更多地傾向城市的外來務工人員,能切實考慮到他們的承受能力,讓他們為城市建設添磚加瓦的同時,了卻后顧之憂。”